任扶摇见贺湛英怔怔不说话,突然一声大喊:“你说啊!”

    “摇儿啊,你不能这样对你娘。”

    顾氏拍拍任扶摇的手,言语间轻轻一拨,“你娘也是为了你好。”

    少女头一回顶撞自己的母亲,神经绷得比弦还要紧,哪里还经得起这么一拨。

    “她哪里是为了我好,她就是在害我,她一直在害我。”

    任扶摇想着这些年的痛苦煎熬,再也忍不住哭诉起来。

    “姑娘家识几个字,不做睁眼瞎就得了,她却逼着我进家学,我坐在那里,听也听不懂,学也学不会,天天被人嘲笑。

    这还不算,她还让我跟人学拳脚功夫,每天天不亮就把我从床上拽起来,脚也练大了,手指也练粗了,一点都不像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。

    世人都说女孩子要温柔贤惠,她非要我学着泼辣一点,非要我会骂人,会打架……

    还说什么姑娘家不能手心朝上,要学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,四九城里有哪个大小姐要挣钱养活自己,哪个不是在园子里赏赏花,溜溜鸟,做做针线……”

    她越说越气,越气眼泪就流得越凶,好像这天地间独独她一个伤心人,丝毫没有看见贺湛英的脸,已经白成了一片薄薄的纸。

    风轻轻一吹,便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片刻后,任扶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,突然住了口。

    园子里,再度死寂。

    顾氏忙打哈哈:“哎啊啊,这怎么说的,三儿,你也别和女儿置气,她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住嘴。”

    贺湛英一把揪住任扶摇的前襟,往自己眼前猛的一拉,“你刚刚说我害你?”

    任扶摇脸上闪过胆怯,又很快消失。

    她鼓足浑身勇气,迎上贺湛英的目光:“你难道不是在害我吗?”

    贺湛英颤着唇,一字一句:“我害你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?是泼妇,是毒妇,是疯子,是脑子有问题。我是你女儿,你却要让我变成像你一样的人,你不是害我是什么?你说,是什么?”

    贺湛英手一松,整个人连连后退数步。

    她慢慢地扭过头,想冲宁方生硬挤出一点笑容,却因为浑身没有一丝力气,那笑挤到了嘴边,也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宁方生看着她苍白的脸颊,眼中一抹深深怜惜。

    贺湛英深吸一口气,再深吸一口气,然后转过身,眼眶通红地看着女儿。

    “所以,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!”

    贺湛英吼得撕心裂肺,吓得任扶摇浑身狠狠一抖,“对,你就是个疯子。”

    天地,又一次死寂。

    这一回,连空气都凝滞住了。

    贺湛英颤抖着唇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再睁开时,她的眼里一片血色。

    “所以,你这辈子就想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做个人人喜欢的千金小姐,将来嫁个好人家,相夫教子,做个体面的,温柔贤惠的奶奶?”

    “我这么想有错吗?四九城的大小姐不都是这么一条路吗,我为什么要像你这样鹤立独行,我为什么就不能平平淡淡,普普通通?”

    任扶摇说到这里,突然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,你非要我学这个,学那个,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?我夹在你和爹之间,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难?

    你总认为你是对的,做的也对,说的也对,想的也对,让我不要去听别人的话,有没有一种可能,就是你错了?”

    “我错了?”

    贺湛英噗嗤一笑,然后这笑便止也止不住。

    她笑得喘不过气,笑得头发都乱了,笑得唇上咬出了血,笑得两行浅浅的眼泪,顺着腮边慢慢滑落。

    宁方生从未听过一个女人发出这样的笑,既不是高兴,也不是伤心,好像是失望和心死,又好像是妥协和解脱。

    笑够了,她直起身,掏出帕子抹了抹泪,哑声道:“你的想法娘都知道了,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,娘不会再逼你了。”

    任扶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颤颤地迎上贺湛英的目光。

    那目光一如继往的无比凶狠,无比坚定,也让她无比的害怕。

    “娘,你,你的话真当?”

    “当真。”

    贺湛英扔下两个字,转过身扶着宁方生的手离开。

    一步,一步,又一步走出了任扶摇的视线。

    当那片熟悉的黑暗袭来的瞬间,宁方生听到了梦境里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月娘,我又输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客栈里,陈器突然一激灵,醒了。

    娘的,没入梦,白试了。

    回头找那老小子算账。

    他猛的直起身。

    “哎啊——”

    头皮扯得疼。

    他手忙脚乱地找到那搓黑发,手忙脚乱地去解缠着的黑线。

    忽然,手僵住。

    卫东君不知何时醒了,正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,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对视须臾。

    他把黑线往手里一握,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锅甩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的头发也太长了,把我的都勾住了,你瞧瞧,我头发都被你勾乱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我用黑线勾的你。”

    哦嚯。

    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陈器邪性一笑:“没办法,爷被逼良为娼。”

    卫东君坐起来,拢了拢头发:“难道不是你自甘堕落?”

    陈器拍拍胸口:“天地良心,爷是有节操的。”

    卫东君:“……”

    你尊重过节操这两个字吗?

    她不理这号人,下床去开门,手上动作的同时,还不忘扭头叮嘱一句。

    “这事我替你瞒着,别让宁方生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陈器看着门外的人,心说:我谢谢你啊,替我瞒得真好。

    卫东君察觉到什么,赶紧把头回正了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卫东君一脸正气把话说完:“……是不太可能的,陈器,你自己坦白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宁方生走进来,在桌前坐下后,瞄了陈器一眼:“下次可以试试月圆之夜。”

    “看看宁方生的肚量。”

    陈器瞬间心宽了,坐下来,对着宁方生一脸讨好道:“快说说,梦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宁方生一边倒茶,一边去看卫东君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说,你来吧。”

    卫东君神情难掩落寞。

    :<a href="https://u" target="_blank">https://u</a>。手机版:<a href="https://u" target="_blank">https://u</a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