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马司门口,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陆陆续续有人走进衙门。

    看门的衙役一见来人都是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城的负责人,心里咯噔一下。

    这是要有什么行动了吗?

    很快,五城负责人都聚到了一起,只等着吴老大来。

    哪知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几个负责人等得不耐烦了,把董译围住。

    东城:“老大人呢?”

    南城:“把我们叫来到底什么事?”

    西城:“最近太太平平,没听说要有什么行动啊?”

    北城:“今儿我找老大有事,一天没找着他的人,咋回事啊?”

    中城:“董译,别闷不吭声啊,露点风声出来,也好让我们心里有点数。”

    董译苦着一张脸,眉毛都快愁没了:“各位哥哥们啊,我也是瞎子进村,摸不着门啊。”

    哥哥们你看我,我看你,一瞬间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董译是老大的心腹,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,只怕是大事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只听外头有侍卫喊道:“来了,来了,吴老大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们先坐坐,我去迎迎老大,给你们先探探口风。”董译扔下一句,转身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探口风是假,心慌才是真。

    董译心慌两件事,头一件是老大突然把五城的负责人叫来,但据他所知,上头没有任何命令下来。

    第二件是客栈那三人。

    这都关多久了?

    再这么关下去,卫家寻上门,非得闹出大事儿不可。

    董译心里急,脚下走得也快,远远就看到吴老大风尘仆仆向他走来。

    走近了,董译抬起眼的同时,脚下一个踉跄。

    没见着鬼吧。

    “老大,你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吴酸一个眼风扫过去,董译吓得赶紧住嘴。

    吴酸走到他身边,压了声道:“你亲自去客栈一趟,把那三人放了。”

    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

    尽欢而散是祸。

    何娟方也是祸。

    两祸相交取其重。

    许尽欢已经是个死人了,掀起的风浪再大,也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。

    但何娟方不是。

    所以,他必须舍弃一头。

    董译看着老大的一头白发,哪里还顾得上那三人,又追问了一遍:“老大,可是出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等你回来再说,记得速去速回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董译撒腿就往外跑。

    吴酸看着那奔跑的黑影,不知为什么,火急火燎的心,倏地一下子平静了。

    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衙役,又是异乡人,想在五城出头是何等的难啊。

    所以,他刚进五城的时候,走路也用跑,比谁都跑得快,就为了引起上司的注意,让上司看到他的能耐。

    而能耐这个东西,每经历一件事,就能长出一点。

    快二十年了,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,回回走到绝境,他就对自己说:“吴酸,你不只有这点能耐!”

    而这一回,他又走到了绝境——七十八条人命。

    是真正的绝境。

    他不指望绝处逢生。

    但谁让他陷入绝境,他就让谁死!

    吴酸果断收回目光,转身向堂屋走去,他走得十分的坚定,脚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。

    堂屋里,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五个城的负责人一看老大走进来,纷纷起身行礼。

    老大这个人和别的上司不一样,平日里吃吃喝喝,打打闹闹都无所谓,一旦涉及到公务,老大比谁都严厉。

    吴酸进屋,坐下,半句废话也没有,直接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“我得到线报,有几个顶尖的杀手,进了四九城。”

    顶尖的杀手?

    杀谁?

    五个负责人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“从现在开始,五城加大夜晚的巡查力度,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,第一时间抓捕,并且向我汇报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随着五城负责人的离去,屋里静了,只剩下跳动的烛火,还有一个坐在太师椅里的吴酸。

    吴酸个子不高,也挺瘦,坐在那张宽大的大师椅里,就像坐在旷野中,越发显得他单薄。

    这一通布防安排下去,他斩断了自己的退路,

    吴酸缓缓闭上了眼,掩住了眼中的痛。

    十七岁那年,贵人把他叫到书房,对他说,我帮你脱了奴籍,再给你成个亲,成完亲后,你就去京城。

    吴酸对成亲没有半分期待。

    这门亲事说白了,是贵人用来拿捏他的,怕他将来翅膀硬了,不听使唤。

    但吴酸有两个要求。

    头一个便是女方家必须是清白的人家,最好还能识几个字。

    清白人家出来的姑娘,下限就在那儿摆着,不会差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识几个字,是因为夫妻两地分居,将来能书信来往。

    第二个要求,是得他自己相中。

    他相信一眼就能相中的姑娘,才与他有缘分。

    按照他的要求,贵人安排了两个未婚姑娘,让他相看。

    头一个姑娘,脸蛋好看,身材也高挑,往那儿一站,袅袅娉娉的。

    另一个脸圆圆的,身形微微有些胖,笑起来有个酒窝。

    他一眼就相中了第二个。

    相中的原因,是那姑娘的笑很灿烂。

    他想,自己这十七年活得够苦的,有个爱笑的人在身边,这苦说不定也能淡一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发妻姓顾,与他同岁,出生普通人家,是个独女。

    顾氏不仅爱笑,也爱哭。

    手上碰破了点皮,出门遇着个可怜人,他说话的语气稍稍重些……她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。

    顾氏掉眼泪,和别的女子不同,脸上一点委屈都没有,反而是气鼓鼓的。

    好像,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。

    吴酸见了又是心疼,又是好笑,心里还有说不出的欢喜。

    他这十几年来,别说哭了,便是笑也要藏着几分。

    所以,他喜欢顾氏不遮不掩的样儿。

    整整两个月的时间,他们小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,他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,就是把顾氏弄哭了,又逗笑了。

    为此,顾氏总喜欢等他睡着了,东掐他一把,西掐他一把。

    有时候把他掐恼了,背过身不理她。

    她又死皮赖脸地过来磨,哼哼唧唧说:“只许你把我弄哭,不许我把你掐醒,真是没天理。”

    他仍是不理,她又哼哼唧唧说:“我只是舍不得你睡,想你醒着,多陪我说说话,也没几天了。”

    吴酸哪还有什么恼啊,翻过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。

    两个月后,他启程去京城。

    临走前三天,顾氏就像个小尾巴一样,他去哪儿,她就跟到哪儿,片刻都不肯与他分开,夜里也是死死地抱着他。

    吴酸感觉自己的心,就像在一坛苦水里泡了两个时辰,接着又在蜜水里泡了两个时辰。

    他打记事起,就在陈府做下人,对亲娘也没有什么印象,后来又到了贵人身边,他就像水中的浮萍一样,飘来飘去,没有根。

    而眼下这个顾氏,却让他觉得,自己渐渐生出了根。

    三天后,他翻身上马,一抽马鞭离去。

    身后的顾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,以至于他去京城的这一路,耳边都是顾氏的哭声。

    哎!

    他给自己找了个小冤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