项府。

    角门里。

    吴酸和项琰看着马车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,两人不约而同地跨过门槛,站到了门背后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,谁也没有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斩缘人需要把今夜听到的事情捋一捋,他们同样也是。

    这一夜,他们听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。

    良久,吴酸主动打破了沉默,把斩缘人通过陈十二打听他,何娟方用七十八口威胁的事情,一一说给项琰听。

    听完,项琰沉默良久才道:“别的事情不在我心上,但事关许尽欢,咱们俩要想办法帮宁方生他们一把。”

    “我处理完何娟方的事情,就去锦衣卫那头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吴酸眼中暗藏锋利,“我在那里还有些人脉,可以暗中打听打听许尽欢生前的一些事情。”

    项琰:“那幢宅子里,还有他的一些书稿,我没舍得烧掉,都还留着,一会我就去翻翻看,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几日外头不太平,你尽量不要出门,要是找到什么线索,让项锋先来通知我,我陪你去卫家。”

    吴酸看了看时辰,“我还有事,先去忙。”

    “吴酸。”

    项琰突然叫住他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她很少这样犹豫。

    吴酸苦笑:“有话直说,我们之间不用拐弯抹角。”

    那她就直说了。

    项琰:“你的身份去卫家,合适不合适?”

    吴酸的心,瞬间变得很暖。

    没错。

    卫家这会正在风口浪尖上,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
    以他现在的身份,和五城在朝廷中的重要性,去卫家其实是不合适的。

    但是。

    吴酸目光坚定地看着项琰:“比起斩缘来,我的仕途不值一提。”

    黑暗中,项琰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:“那我们各自行动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吴酸跨出门槛,大步走下台阶,翻身上马,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他们谁也没有提倭寇孩子的事情,也没有提那一屋子画的事情。

    很多事情不用提。

    因为一个许尽欢,都可原谅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因为一个许尽欢,秘密便永远都是秘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兵马司。

    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董译站在门口,踮着脚,勾着脑袋往胡同口看。

    老大一去去半天了,到现在还没个人影儿,身边也不让人跟着,万一有个什么……

    真是急死人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
    董译定睛一看,正是吴老大,心里“哎哟”一声,赶紧迎过去。

    “老大,你可总算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吴酸翻身下马,还没站稳便问道:“这两个时辰,四九城里可有什么动静?”

    “什么动静都没有,太太平平。”

    董译拍马屁道:“老大,时间不早了,要不你回去睡一会,这里有我盯着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帮我去找一下余家班的老余。”

    吴酸示意董译把头凑过来一些,低声道:“替我转述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“老大只管说。”

    “前头让他查的人,不用再查了,让他立刻、马上替我查一查叛国贼许尽欢的过往,午时之前,我要知道许尽欢生前所有的一切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?

    董译惊得眼睛都瞪大了。

    老大查这个人做什么?

    难不成……

    和那几个混进四九城的杀手有关?

    董译一把夺过吴酸手中的缰绳,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。

    一个好的下属永远都是只干活,不多话,这样才能在老大心里稳稳占据第一心腹的位置。

    吴酸看着董译离去,悬着的心落下一半。

    本来他打算先处理何娟方的事情,再亲自去老余那儿走一趟。

    但斩缘的事情太过要紧,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,他这才让董译先跑一趟。

    接下来,便是何娟方了。

    吴酸思忖片刻后,背手走进衙门,轻轻咳嗽一声。

    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,立刻识趣地围上来。

    “老大?”

    “老大?”

    吴酸看着其中一人:“衙门口的灯太暗了,你给我多挂几个上去。”

    挂灯笼?

    这是做什么啊?

    那衙役心里直犯嘀咕,脚下却跑得比那兔子还快,老大这人说一不二的。

    这时,吴酸又看着另一人:“你带一队人马,去城南的青云街一带巡逻,天亮后才准回来。”

    城南?

    青云街?

    那衙役脑子一转,心说那条街上都是太监何娟方一个人的大宅子,干嘛要去巡逻啊?

    “愣着做什么,还不快去!”

    “是,老大!”

    等人跑没了影儿,吴酸冰冷的眼神里,才敢透出一点疲惫。

    他转过身,朝着四九城的南面望过去,冷冷一笑。

    “姓何的,成王败寇这四个字,你还不配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青云街。

    何府。

    吕权站在院门口,一边打着哈欠,一边等着各方的消息传递过来。

    夜色中,有接二连三的侍卫快步走来,一个接一个附在吕权的耳边说话。

    吕权听完最后一个,面色已经变得惨白。

    他紧了紧藏在手中的拳头,走回院中,走到书房门口,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门里,何娟方正在提笔写信,听到动静,头也不抬地问:“可是吴酸来了?”

    吕权带着一肚子火气:“干爹,今夜吴大人,怕是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何娟方写字的手一顿,抬头,目光阴森地看着吕权。

    “刚刚得到消息,五城灯火通明,吴大人坐镇衙门,下令从今晚开始,加大巡查力度,可疑的人和事,第一时间抓捕。”

    “啪——”

    何娟方气得直接把手里的笔砸了出去:“他当真不顾吴家七十八口,要和我来个鱼死网破?”

    “干爹,他在咱们青云街也安排了人巡逻。”

    何娟方蹭地起身,将桌上的东西往地上狠狠一拂。

    一片哗啦声中,何娟方怒火中烧,将拳头砸得砰砰响。

    “立刻给我飞鸽传书到乐陵,把吴家人给我杀,杀,杀,统统杀光,一个不留,一个不准留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何娟方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里,急剧地喘息起来。

    陈漠北拒了他。

    吴酸宁肯死一窝,也不肯与他一起造反。

    奴才!

    比他这个太监还不如的奴才。

    一个个胆小如鼠。

    胆小如鼠!

    片刻后,吕权匆匆折回书房:“干爹,飞鸽传书已经妥当,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,您看眼下咱们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也想退?”何娟方眼神一厉。

    “干爹冤枉,小的此生都追随干爹,永不变心。”

    吕权上前一步:“儿子刚刚只是想提醒干爹一句,陈漠北会坐视不管,吴酸可不会,您看他都已经开始布局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何娟方气得直骂:“狗、日、的、吴酸,他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啊!”

    吕权:“干爹,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还请干爹早做决断。”

    必须早做决断。

    拖得时间越长,对他们越不利。

    何娟方双手撑着桌面,缓缓起身,“来人,替我沐浴更衣。”

    “干爹这是要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防止吴酸恶人先告状,天一亮,我就进宫。”

    何娟方伸手拍拍吕权的肩。

    “你坐镇何府,咱们爷俩里应外合,将这天下夺过来。记住干爹一句话:我的,就是你的;我赢,就是你赢。”

    吕权听得血液翻涌:“干爹放心,儿子一定尽全力。”

    何娟方收回手,将头凑到吕权的耳边,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,一字一句。

    “传我的密令下去,起事提前,今夜子时,破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