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脸来得有点快。

    那一筷子菜罗叔还没有吃完,国字脸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。

    不仅回来,他还自己给自己斟了盅酒,然后冲许尽欢一抬,“来,干。”

    谁跟你干?

    你、他、娘的谁啊?

    还得寸进尺上了?

    “喂?”

    许尽欢大叫一声站起来,那人一口酒干完,头往下一栽,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许尽欢都看傻了。

    难不成我这酒有毒?

    专毒他?

    正发愣着,客栈正门走进来一胖一瘦两个人。

    那两人衣着普通,长相普通,扔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,但许尽欢看过去的第一眼,就觉得不大对。

    不对的地方有两个。

    一个是两人的下盘。

    杀手张三说过的,他们这一行人的下盘,都比普通人看上去要轻一些,稳一些。

    其次是目光。

    那两人进到客栈后,目光四下打量。

    他们打量得很细,几乎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扫过去。

    朝他扫过来的一瞬间,许尽欢感觉浑身不舒服。

    他们在找人。

    找的是什么人呢?

    许尽欢慢慢坐下去,目光落在国字脸身上。

    得。

    看来找的就是你了。

    许尽欢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的笑,心说看不出来啊,你这个国字脸穷酸成这副样子,还到处惹是生非,还知道装醉。

    出息啊。

    许尽欢朝一旁忿忿的罗叔道:“吃饱了,走,上楼。”

    “少,少爷,我,我扶您!”

    国字脸挣扎着站起来,一把扶住许尽欢。

    谁是你少爷?

    许尽欢彻底怒了,想问候此人的十八代祖宗。

    不想那国字脸突然睁开眼睛,眼神中除了哀求,还透着一句话——

    少爷家的祖坟真是好啊,养出来的人,个个都是好心肠。

    好心肠你娘!

    许尽欢一双眼睛瞪圆了,直接就想把人掀开。

    那国字脸突然低低一句:“谢谢!”

    许尽欢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时,大堂里的人都朝这边望过来。

    那一胖一瘦的目光,也直勾勾地看着他们,两人脸上明显有一抹狐疑。

    算了。

    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

    就当为我爹娘的下辈子,积德了。

    许尽欢长臂一伸,搭在那国字脸的肩上,气定神闲道: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酒鬼奴才,吃顿饭,酒喝得比主子还多,给少爷我扶稳了。”

    那国字脸挨了骂,脸色一变,后槽牙一咬。

    蠢货!

    少爷我这是在替你打掩护!

    许尽欢故意让自己的两条腿,也摇摆起来,又把浑身所有的力气,都压在这个国字脸的身上。

    两人踉踉跄跄地走上楼梯。

    身后的罗叔虽然一头雾水,却也知道这个时候,跟上去就对了。

    三人上到二楼,在一间客房前停下。

    罗叔抢先一步,去开门……

    这时,那一胖一瘦两个人才收回目光,转身走出了客栈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门一关。

    天地安静。

    许尽欢长臂一收,走到桌旁,给自己倒了盅茶,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国字脸。

    “来,说说吧,什么个情况?”

    国字脸没说话,走过去,坐下,目光一抬,直视着许尽欢。

    许尽欢笑了:“你怎么有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,少爷刚刚我才救你一命。”

    国字脸一听“少爷”这两个字,火冒三丈地骂:“站没站相,坐没坐相,你是哪门子的少爷?”

    许尽欢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气得脸都黑了:“你这人,怎么不知道好歹啊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佝着背,塌着腰,走路踢踏着两条腿,不是站没站相,坐没坐相,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国字脸一拍桌子:“你娘的,给我坐端正了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给整不会了,心说这人莫非是个精神病吧。

    太监走之前叮嘱过的,命贵者让路。

    “得,得,得,我不和你一般见识,门在那边,慢走不送。”

    “走不了!”

    那国字脸起身走到床前,“今晚这床,我睡了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还没来得及发怒呢,那国字脸手冲他一指:“把背给我挺直了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从小个子就高,总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。

    偏偏岛上的房屋普遍建得矮,怕刮台风的时候,风把屋子掀了,所以,他习惯性的佝偻着背。

    “我佝我的背,关你屁事。”

    国字脸往床上一躺:“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。”

    什么衣,什么视?

    听不懂!

    许尽欢走到床边,声音一厉:“起来,给我滚出去。”

    国字脸闭着眼睛装死。

    “你再不滚出去,我就把那两人叫回来。”

    继续装死。

    许尽欢简直怒不可遏,一把把国字脸揪起来。

    国字脸软软倒下去。

    许尽欢吓一跳,“他,他不会是死了吧?”

    罗叔伸出手在国字脸的鼻子下探探,又顺势摸摸他的额头:“少爷,烫得很,八成是病了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彻底傻眼。

    这咋办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还能咋办啊。

   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,死在他面前吧。

    可这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的地方,也请不着郎中啊。

    许尽欢一边让罗叔脱下这人的上衣,一边问伙计要了点猪油。

    凶犯教他的,铜钱沾猪油,在背部,颈部,胸前等地方反复刮,直到刮出紫色的“痧点”,就能退烧。

    小时候他发烧,凶犯就这么给他治的。

    这时,罗叔已经把国字脸的上半身,脱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“少爷,你看这人皮肤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扭头一看,目露震惊。

    靠,这人一张脸黑得跟个炭似的,怎么身上的皮肤,比娘儿们的还白?

    不仅身上白,一双手也干净,掌心连个老茧都没有。

    这国字脸到底是个什么人啊?

    怎么这么奇怪?

    这时,许尽欢突然想到一件事:“我记得他身上好像有个包袱的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他这么一说,罗叔也想起来了:“头一回进来的时候,身上有包袱,第二回进来的时候,就没了。”

    不仅奇怪。

    而且神秘。

    许尽欢一咬牙:“不管了,先让他活下来再说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通折腾,主仆二人累得筋疲力尽,总算让国字脸的身上没那么烫了。

    屋里一床一榻。

    床被人占了,榻睡不下两人。

    “罗叔,我睡上半夜,你睡下半夜。”

    许尽欢扔下一句,倒在床上就睡。

    上半夜好熬,下半夜不好熬,这孩子是怕他累着啊。

    扭头再看那国字脸,罗叔小声嘀咕:“你啊,也就好命遇着我们家阿欢,要换个人试试,不把你扔出去才怪。”

    嘀咕完,他转身去桌边坐下。

    寂静中,国字脸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,虚虚地朝榻边看过去。

    小小的一张软榻,根本盛不下长手长脚的许少爷。

    许少爷蜷缩着,佝偻着背。

    那背很单薄,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服下凸起,像一对尚未丰满的翅膀,也像初春的树枝,看似脆弱,却有一股韧劲儿在。

    对了。

    那人叫他什么来着?

    阿欢?

    一个男人叫什么阿欢。

    国字脸缓缓闭上眼睛。